2010年4月24日 星期六

那一處時空交織

  禧年的三月二十四日,午後一時十五分。

  木棉花慵懶的開在枝頭。

  台北市第二志願男子高校的申請入學榜單上,同時出現了阿六與阿柒的名
字,隨遇而安的阿柒欣喜若狂,毅然決然的換上那間學校雪白的制服襯衫;看
見校園小得可憐的阿六,不願被束縛在這狹小的空間,決定重拾課本當末代聯
考生,最終在七月後金榜題名,穿上人人看了羨慕的卡其制服,進入台北市第
一志願的男子高校。

  原本應該要相遇的兩人就因為一念之間,擦肩而過。


  兩千零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晚間六時整。

  新竹一年之中風最強的時刻,在東北季風的影響下,不但風勢強勁,灰濛
濛的天空還飄著絲絲細雨。

  阿六和阿柒雖然都是高中才開始打排球,但就這樣一路待在校隊到大學,
一年一度的大專排球聯賽,兩人的學校在預賽時恰巧分在同一組。裁判下哨,
兩隊人馬走向排球場中線,分別跟網子對面的對手們握手。「請多指教。」此
時互相不認識的兩人,就這麼巧隔著排球網互相握手。即便他們在高中聯賽時
就已經碰過頭,但此刻是他們至今最靠近彼此的一次。兩人都沒想到這是他們
這輩子,最後一次在比賽中站在不同的兩側。

  兩條平行的時間軸,在此刻出現了交會點。


  兩千零七年一月三十一日,下午二時三十三分。

  商店各個都包裝得紅通通,並開始播放喜氣洋洋、熱鬧滾滾,但千篇一律
且乏善可陳的過年應景歌曲。

  在公館的某間大學室外排球場,阿柒高中的學長介紹下,阿柒和阿六終於
是正式面對面有了交談,嚴格說只有不說話會死的阿柒喋喋不休,阿六永遠都
是冷若冰霜的放空、看著遠方,偶爾點頭或以一兩個字做簡單的回應。此時,
阿柒內心猜想,阿六會不會是啞吧還是聽不懂國語?還是莫非他早已歷經風霜
看盡人世?阿六則是想問,阿柒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閉嘴?然後怎麼有人那麼高
但球卻打得這麼差?


  二月二日,晚上十時零六分。

  台北市的週五夜裡,都市叢林仍然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上班族一匹匹的
離開公司,正想著等一下要上哪兒慶祝週末。早已放寒假的學生族群更是三五
成群,四處尋找刺激感官的元素。

  而知名的同志夜店Funky的門口,阿柒在同志交友網站,拓網,認識的第
一個朋友即將入伍,於是他便邀阿柒以及兩三個共同的朋友,相約來此跟眾人
道別,就在他們排隊等待入場時,阿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六,兩人在
此處正式「認親」,知道彼此同志身分。阿柒熱情的揮著手,跑去跟阿六打招
呼,阿六只是默默的點了個頭。此時的阿柒心想:「靠!他好跩!」阿六心裡
也在想:「靠!他好娘!」


  兩千零九年四月十二日,下午三時零二分。

  操場上的棒球隊選手頂著大太陽,揮灑汗水,整齊的喊著口號,齊步向前
跑著。

  「六!」在室內排球場的阿柒一邊跑向阿六的身後、一邊對阿六喊著,阿
六將後排防起的球輕輕向他的背後一舉,交給了阿柒發動二號位移位攻擊,阿
柒出手得分。「好球!」得分後兩人互相擊掌並互相鼓勵。經過兩年在球場上
的磨合,以及球場下的相處,兩人已經互相了解對方的理念和個性,他們組了
一支業餘球隊,活躍於民間辦的小比賽。在球場上、牌局中、夜店裡都是好搭
擋的兩人,早忘了當初如何認識,以及首次相遇的印象。


  兩千零九年五月十九日,清晨六時。
  
  遮陽棚沿的露珠閃爍著灰白層雲裂縫中滲出的陽光,晶瑩剔透又誠實無欺
的反映狹小繁忙的城市車水馬龍。

  阿六不甘心的睜開惺忪的雙眼,窩在被窩於起床與賴床之間做肉搏戰,哪
怕是貪個幾分鐘的「閉目養神」也好,卻又不希望這一貪眠睡過頭;為了趕補
習班英文考題詳解稿,而只睡四個鐘頭的阿柒,在被鬧鐘吵醒後,不敢再次閉
上雙眼,只好在他自己倒回床上之前,逼迫自己做五十個伏地挺身保持清醒。


  七時二十二分。

  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的空氣,夾帶著燻黑的污塵顆粒與刺鼻的汽油味,遮
擋了幾許溫暖的陽光,也掩蓋了路上匆匆行人的微笑。

  摩肩接踵的捷運板南線,黑壓壓的一片人海裡,全身被西裝襯衫、領帶、
皮帶、皮鞋給束縛的阿六,正努力的伸長頸子,從包圍他的人頭中,極力爭取
一絲空氣,雖不是第一次體驗「真空食品」的感受,每天都要以一場通勤災難
當作一日序曲難免令他不快;阿柒乘坐著淡水線,於台北車站轉乘鐵路,坐上
七時三十八分抵達中壢的自強號上,身旁的其他同行熱線義工倒成一片補眠,
而蓬頭倦面的他,一邊啃著美乃滋塗太多的三明治,一邊抱著空檔時趕多少算
多少的心態,敲著筆電的鍵盤,寫著英文考卷詳解。


  逼近中午,十時五十八分。

  火紅的鳳凰花不在乎遲來的夏季尚未喚醒蟬鳴,早已準時的在翠綠 的枝頭
上燃燒。

  一大早開始就在修改提案內容的阿六,揉揉盯著電腦的雙眼打了個哈欠,
看了半天都覺得有地方可以再加強,不知不覺把自己逼入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的文字地獄;站在講台上跟高中生演講的阿柒,進行了本年度第二十次於公開
場合對聽眾出櫃,雖然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複誦了同樣的課程內容或是自己的
同志生命故事,總還是要替台下首次聽到的同學著想,用最溫暖笑容取代倦怠
的態度。


   午後四時十七分。

  遲遲不降下雨水的烏雲密布,低氣壓籠罩的下沉氣流,加重了每顆煩悶燥
熱心靈的負擔。

  阿六在看到自己的提案內容遭老闆毫不留情的修改後,又聽到公司的創意
用高八度且不耐煩的嗓音叫他進會議室開會,只好硬著頭皮、板著臉孔面對一
場虛應故事的會議;好不容易結束一整天演講的阿柒,目送走聽完講座的學生
後,卻得繼續留下來和其他義工們沉重的檢討一整天演講的優缺點,在每個人
精神緊繃、體力也都到極限的當下,每句未經處理的話都有可能成為導火線,
引發一場大爆炸,阿柒也只能戰戰兢兢,卻又感覺自己嘴裡滿是火藥味的在跟
義工夥伴做討論。


  晚間七時三十分。

  白蟻、飛蛾振翅在水銀燈下亂舞著,翅膀振動的頻率繳盪著空氣中不安與
焦慮的分子。

  接到便當訂單的阿六並沒有因為看到即將有晚餐到來而感到開心,因為那
張菜單暗示了大家必須繼續留在會議室,開著和上次開會內容一模一樣的鬼打
牆會議,便當送來,大家領了便當後會議便持續進行,阿六沒吃幾口就火大的
把便當扔入垃圾桶;阿柒此時已如行屍走肉般的回到台北家中,先是倒頭躺在
床上睡個半小時,再繼續起床將稿件趕完寄出,卻又馬上收到補習班回信拿到
了下一份稿件,他又得趕在下週交稿。

  長大的他們,陷入了時空的黑洞,永遠無法逃離那些重複的例行公事。


  晚間十時三十四分。

  阿柒的手機響起了Kylie的Wow,他設定給阿六的專屬鈴聲。

  阿柒停下手邊工作接起了電話,阿六以為阿柒在他們常去的咖啡店,但阿
柒卻是在家中的書桌前工作,阿六半調侃半抱怨的敘述完一整天在公司悲慘的
一天,阿柒則是講了白天演講碰上了哪些麻煩。只是他們明明在泣訴一整天遇
上的鳥事,二十分鐘的電話內容笑聲卻從未間斷,這也許才是這兩個好朋友在
今天過完以前最放鬆、最真誠的一面吧?


  十時五十七分。

   一個沒有月亮、漆黑、暑中帶點涼意的深夜。

  兩人掛下電話後,阿六開始為晚餐四處覓食,阿柒則是繼續努力完成他的
新稿件,明早天亮,同樣的悲劇將會繼續重演;但阿柒知道,阿六也知道,在
不知道西元幾年的那一天他們相遇後,從此生命中多了一個傢伙,即便困在無
助的時空洪流中,也能夠幫彼此找回被時間奪去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在乎過去平行的階段,或是未來發散開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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