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4日 星期六

那一處時空交織

  禧年的三月二十四日,午後一時十五分。

  木棉花慵懶的開在枝頭。

  台北市第二志願男子高校的申請入學榜單上,同時出現了阿六與阿柒的名
字,隨遇而安的阿柒欣喜若狂,毅然決然的換上那間學校雪白的制服襯衫;看
見校園小得可憐的阿六,不願被束縛在這狹小的空間,決定重拾課本當末代聯
考生,最終在七月後金榜題名,穿上人人看了羨慕的卡其制服,進入台北市第
一志願的男子高校。

  原本應該要相遇的兩人就因為一念之間,擦肩而過。


  兩千零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晚間六時整。

  新竹一年之中風最強的時刻,在東北季風的影響下,不但風勢強勁,灰濛
濛的天空還飄著絲絲細雨。

  阿六和阿柒雖然都是高中才開始打排球,但就這樣一路待在校隊到大學,
一年一度的大專排球聯賽,兩人的學校在預賽時恰巧分在同一組。裁判下哨,
兩隊人馬走向排球場中線,分別跟網子對面的對手們握手。「請多指教。」此
時互相不認識的兩人,就這麼巧隔著排球網互相握手。即便他們在高中聯賽時
就已經碰過頭,但此刻是他們至今最靠近彼此的一次。兩人都沒想到這是他們
這輩子,最後一次在比賽中站在不同的兩側。

  兩條平行的時間軸,在此刻出現了交會點。


  兩千零七年一月三十一日,下午二時三十三分。

  商店各個都包裝得紅通通,並開始播放喜氣洋洋、熱鬧滾滾,但千篇一律
且乏善可陳的過年應景歌曲。

  在公館的某間大學室外排球場,阿柒高中的學長介紹下,阿柒和阿六終於
是正式面對面有了交談,嚴格說只有不說話會死的阿柒喋喋不休,阿六永遠都
是冷若冰霜的放空、看著遠方,偶爾點頭或以一兩個字做簡單的回應。此時,
阿柒內心猜想,阿六會不會是啞吧還是聽不懂國語?還是莫非他早已歷經風霜
看盡人世?阿六則是想問,阿柒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閉嘴?然後怎麼有人那麼高
但球卻打得這麼差?


  二月二日,晚上十時零六分。

  台北市的週五夜裡,都市叢林仍然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上班族一匹匹的
離開公司,正想著等一下要上哪兒慶祝週末。早已放寒假的學生族群更是三五
成群,四處尋找刺激感官的元素。

  而知名的同志夜店Funky的門口,阿柒在同志交友網站,拓網,認識的第
一個朋友即將入伍,於是他便邀阿柒以及兩三個共同的朋友,相約來此跟眾人
道別,就在他們排隊等待入場時,阿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六,兩人在
此處正式「認親」,知道彼此同志身分。阿柒熱情的揮著手,跑去跟阿六打招
呼,阿六只是默默的點了個頭。此時的阿柒心想:「靠!他好跩!」阿六心裡
也在想:「靠!他好娘!」


  兩千零九年四月十二日,下午三時零二分。

  操場上的棒球隊選手頂著大太陽,揮灑汗水,整齊的喊著口號,齊步向前
跑著。

  「六!」在室內排球場的阿柒一邊跑向阿六的身後、一邊對阿六喊著,阿
六將後排防起的球輕輕向他的背後一舉,交給了阿柒發動二號位移位攻擊,阿
柒出手得分。「好球!」得分後兩人互相擊掌並互相鼓勵。經過兩年在球場上
的磨合,以及球場下的相處,兩人已經互相了解對方的理念和個性,他們組了
一支業餘球隊,活躍於民間辦的小比賽。在球場上、牌局中、夜店裡都是好搭
擋的兩人,早忘了當初如何認識,以及首次相遇的印象。


  兩千零九年五月十九日,清晨六時。
  
  遮陽棚沿的露珠閃爍著灰白層雲裂縫中滲出的陽光,晶瑩剔透又誠實無欺
的反映狹小繁忙的城市車水馬龍。

  阿六不甘心的睜開惺忪的雙眼,窩在被窩於起床與賴床之間做肉搏戰,哪
怕是貪個幾分鐘的「閉目養神」也好,卻又不希望這一貪眠睡過頭;為了趕補
習班英文考題詳解稿,而只睡四個鐘頭的阿柒,在被鬧鐘吵醒後,不敢再次閉
上雙眼,只好在他自己倒回床上之前,逼迫自己做五十個伏地挺身保持清醒。


  七時二十二分。

  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的空氣,夾帶著燻黑的污塵顆粒與刺鼻的汽油味,遮
擋了幾許溫暖的陽光,也掩蓋了路上匆匆行人的微笑。

  摩肩接踵的捷運板南線,黑壓壓的一片人海裡,全身被西裝襯衫、領帶、
皮帶、皮鞋給束縛的阿六,正努力的伸長頸子,從包圍他的人頭中,極力爭取
一絲空氣,雖不是第一次體驗「真空食品」的感受,每天都要以一場通勤災難
當作一日序曲難免令他不快;阿柒乘坐著淡水線,於台北車站轉乘鐵路,坐上
七時三十八分抵達中壢的自強號上,身旁的其他同行熱線義工倒成一片補眠,
而蓬頭倦面的他,一邊啃著美乃滋塗太多的三明治,一邊抱著空檔時趕多少算
多少的心態,敲著筆電的鍵盤,寫著英文考卷詳解。


  逼近中午,十時五十八分。

  火紅的鳳凰花不在乎遲來的夏季尚未喚醒蟬鳴,早已準時的在翠綠 的枝頭
上燃燒。

  一大早開始就在修改提案內容的阿六,揉揉盯著電腦的雙眼打了個哈欠,
看了半天都覺得有地方可以再加強,不知不覺把自己逼入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的文字地獄;站在講台上跟高中生演講的阿柒,進行了本年度第二十次於公開
場合對聽眾出櫃,雖然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複誦了同樣的課程內容或是自己的
同志生命故事,總還是要替台下首次聽到的同學著想,用最溫暖笑容取代倦怠
的態度。


   午後四時十七分。

  遲遲不降下雨水的烏雲密布,低氣壓籠罩的下沉氣流,加重了每顆煩悶燥
熱心靈的負擔。

  阿六在看到自己的提案內容遭老闆毫不留情的修改後,又聽到公司的創意
用高八度且不耐煩的嗓音叫他進會議室開會,只好硬著頭皮、板著臉孔面對一
場虛應故事的會議;好不容易結束一整天演講的阿柒,目送走聽完講座的學生
後,卻得繼續留下來和其他義工們沉重的檢討一整天演講的優缺點,在每個人
精神緊繃、體力也都到極限的當下,每句未經處理的話都有可能成為導火線,
引發一場大爆炸,阿柒也只能戰戰兢兢,卻又感覺自己嘴裡滿是火藥味的在跟
義工夥伴做討論。


  晚間七時三十分。

  白蟻、飛蛾振翅在水銀燈下亂舞著,翅膀振動的頻率繳盪著空氣中不安與
焦慮的分子。

  接到便當訂單的阿六並沒有因為看到即將有晚餐到來而感到開心,因為那
張菜單暗示了大家必須繼續留在會議室,開著和上次開會內容一模一樣的鬼打
牆會議,便當送來,大家領了便當後會議便持續進行,阿六沒吃幾口就火大的
把便當扔入垃圾桶;阿柒此時已如行屍走肉般的回到台北家中,先是倒頭躺在
床上睡個半小時,再繼續起床將稿件趕完寄出,卻又馬上收到補習班回信拿到
了下一份稿件,他又得趕在下週交稿。

  長大的他們,陷入了時空的黑洞,永遠無法逃離那些重複的例行公事。


  晚間十時三十四分。

  阿柒的手機響起了Kylie的Wow,他設定給阿六的專屬鈴聲。

  阿柒停下手邊工作接起了電話,阿六以為阿柒在他們常去的咖啡店,但阿
柒卻是在家中的書桌前工作,阿六半調侃半抱怨的敘述完一整天在公司悲慘的
一天,阿柒則是講了白天演講碰上了哪些麻煩。只是他們明明在泣訴一整天遇
上的鳥事,二十分鐘的電話內容笑聲卻從未間斷,這也許才是這兩個好朋友在
今天過完以前最放鬆、最真誠的一面吧?


  十時五十七分。

   一個沒有月亮、漆黑、暑中帶點涼意的深夜。

  兩人掛下電話後,阿六開始為晚餐四處覓食,阿柒則是繼續努力完成他的
新稿件,明早天亮,同樣的悲劇將會繼續重演;但阿柒知道,阿六也知道,在
不知道西元幾年的那一天他們相遇後,從此生命中多了一個傢伙,即便困在無
助的時空洪流中,也能夠幫彼此找回被時間奪去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在乎過去平行的階段,或是未來發散開的狀態。

2010年4月17日 星期六

那一瓶二十乘六

  公關公司上班的小魚,某次要接待公司的客戶並了解該客戶的產品,
恰巧這次的客戶是某知名避孕產品的廠商,平常對「性」避之唯恐不及的小魚
就在半推半就中,看見了生平中的第一個保險套和避孕環。

  避孕產品廠商的行銷人員實際秀出了他們的產品,並且一一解說產品功能
和用法。介紹結束後,小魚開始整理該廠商的廣告介紹,喃喃自語的說:「原
來避孕環是帶在女生的『那裏』啊?」她以為她自言自語得很小聲,孰不知全
公司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朝她看去。

  「小魚!!!你該不會從來不知道避孕環是什麼吧?」辦公室幾位女同事
丟下手邊的工作,紛紛向小魚那兒湊了過去。

  「沒有啊!我只是不知道那要套在哪裡而已啊!」小魚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完,只換來同事們一陣哄堂大笑。

  「廢話,你這傻女孩。他們當然會笑啊!」下班後和眾人一同坐在h*ours
咖啡裡的阿六,聽到小魚描述上班發生的事情後,冷冷的脫口而出。「不然你
以為避孕環要套在什麼地方?手上嗎?」

  「咦?阿柒你左手戴的那條是什麼?可以避孕嗎?」潘潘聽到阿六說完,
便故意指著阿柒左手手腕上戴的運動手環。

  「當然可以啊!這是避孕環嘛!你看!我的是紅色的,今年很流行耶!」
阿柒也很捧場的配合潘潘演出。

  「哇嗚!我也有呢!」以酸人為樂的阿六此時更不忘火上加油。「我的是
黃色的呢!而且我還戴兩條,我更安全、更不容易懷孕嚕!」

  「哇!我們好安全喲!」阿柒跟阿六雙手擊掌外,兩人還故意在小魚面前
轉動、揮舞著手腕,刻意展示他們手上的運動「避孕環」,把小魚氣得牙癢癢
卻又哭笑不得、也無法反擊。

  也許許多女性,尤其是普遍亞洲的女性,似乎受傳統社會價值觀的影響,
多半對於「性」的話題敬謝不敏,不僅僅對涉及到性的字眼躲躲閃閃,更別說
是談論性行為或是性經驗分享。當然對於性學、或是一些正確的性知識、性觀
念、性愉悅,似乎就不大會主動涉獵。

  小魚,即便粗枝大葉、不修邊幅、沒有刻板印象女性的嬌弱、文靜,但在
這個典型受亞洲傳統思想與社會束縛下,就算長時間和這幾個時常把性字眼掛
在嘴邊的男同志相處,卻仍然沒有辦法跟著他們說屌來、講屌去。甚至小魚都
有一套她的「委婉詞」,例如她在講述有一次她幫她家的狗洗澡時,看到了她
的狗因為興奮而將「口紅轉出」。讓這幾個大男生聽了既傻眼又好笑。

  當然,並非每個在台灣的女性都會有「性恐慌」。貝絲,一個在排球場上
和阿柒眾人認識的女性球友,不僅僅知道阿柒等人的同志身分,更不避諱的與
這群男同志對男人的外型、甚至床上功夫品頭論足。一天,貝絲和阿柒打完球
後在場邊休息,在一旁開始意淫球場上打球的男生。

  「你覺得灰色上衣的那個怎樣?」貝絲的頭撇向場上長得有點憨厚、身材
有些肉壯、看起來腰有點粗的男生。

  「球技還可以啦,七十四分。那應該是阿六會喜歡的型吧?」阿柒才看了
一眼就把視線轉向灰色上衣男生所屬的對面場地,一個身材高挑,偏瘦但精實
的男生。「真要我在場上十二個人選擇一個,我會選站在他對面,戴一只黑色
保溫套的。」

  「可是他下面很小耶!」貝絲竊笑的說出來。

  「屁啦!妳不要跟我說妳跟他上過。喔,天啊!我怎麼這麼沒眼光,選到
被妳這個妖婦玷污的?」阿柒聽了後,扯著自己的頭髮,懊惱的程度幾乎要把
整頭頭髮給拉下頭皮。

  「男生下面的長度是不是跟身高沒關係啊?」貝絲困惑了一下,忽然靈光
乍現,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打量了阿柒。「喂!你下面多長?」

  「你瘋了嗎?你覺得我會確切告訴你我幾公分嗎?」阿柒根本聽傻了眼,
認為貝絲的問題根本莫名其妙。

  「快嘛!我好奇到底身高高的男生,下面會不會比較長?」貝絲的表情像
是跟媽媽吵著要吃糖的小孩。

  「我直接告訴妳,沒有關係!」阿柒聲音壓低,想盡辦法要避開回答,最
後乾脆決定起身走人,但好奇心驅使下的貝絲,卻拉住阿柒的腳踝,問了最後
一個問題。

  「那你告訴我,你大於,還是小於十五公分就好。二選一,快!」

  「結果哩?你該不會真的回答了吧?」當晚紅樓裡的某間露天酒吧,阿六
聽完阿柒的描述,面無表情的問了阿柒。

  「可能回答了會比較好,因為我跟她說,我沒辦法選,因為都不對。」

  「天啊!」所有人都把頭朝天空仰去,且無奈的笑了出來。「你這樣不就
『等於』直接告訴她你實際上有多長?」阿六攤了雙手,一臉你是哪根筋不對
了的表情。

  「算了,你就是凡事太認真了。」潘潘吸了一口慾望海灘。「你當時打馬
虎眼說你有二十公分,大家也頂多認為你在說笑,然後就放過你了。但你就是
太認真,而且又不像是開玩笑。下次別這樣嚕!」潘潘說完還對阿柒眨了一隻
眼,並且吸氣將臉頰鼓圓。

  「可是我有朋友真的說,他遇過一個二十乘六的。」人世面廣的花花笑著
亂入,並把話題岔開。

  「怎麼可能?」除了小魚之外,所有人都嚇得花容失色。「你朋友遇到的
根本是馬吧?」阿柒一臉難以置信。「豈止是馬?那根本是樹幹吧?」潘潘驚
嚇得拉高嗓音,彷彿是地殼裂開,人類即將滅亡一般。

  「妳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女孩兒?」阿六拍拍小魚。「我知道啊!」小
魚默默的點頭。「你們在說『口紅』的長度。可是二十公分大概多長?」「大
概就是這瓶礦泉水的高度。」阿六抓起阿柒的六百毫升礦泉水放在小魚面前。
「喔,二十大概那麼長,那二十乘六的六到底是什麼?」小魚拿起礦泉水瓶看
了看,丟下了一個大家都尷尬也不知從何解釋的問題。

  阿柒便把寶特瓶接過去,將原本垂直桌面的瓶身轉成與桌面平行,並將瓶
底擺在小魚的面前。「這樣就是六。」小魚看了立刻害羞的低下頭,並且尷尬
的笑著不發一語,其他人鼓掌叫好。「簡單扼要!一目瞭然!」潘潘一邊拍手
一邊點頭。「不愧是老師,懂得善用教具教學!」阿六也是頻頻笑著拍手。

  在長時間跟男同志們補習健康教育的小魚,多少也會學以致用。某個平常
日的下午,小魚仍是埋頭苦幹的在影印文件,同事們不知怎麼的開始討論起現
在景氣沒回溫,還有錢難賺的事情,其中一個同事甚至抱怨現在做那麼多事情
領的錢卻那麼少,錢難賺、命很苦。

  在小魚眼裡,那些人做的事情根本沒有自己一半,自己還只是約聘,不但
在公司沒有耀眼頭銜,薪水更是比她的同事們矮一截,於是一邊默默的影印、
一邊冷冷的放了一箭:「沒有什麼是輕鬆的啦!真的想輕鬆,回家兩腳開開躺
著賺最輕鬆、最快啊!」

  全公司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朝她看去。在小魚同事印象中,向來是乖乖牌、
不修邊幅、個性單純的小魚,忽然說出那樣尖酸刻薄、又有「性」的成分之發
言,這群三姑六婆們又丟下手邊的工作,紛紛向小魚那兒湊了過去。

  「小魚妳怎麼了?」

  「妳說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妳受到了什麼刺激?」

  的確有同時認識小魚以及知道阿柒等人是同志的友人,懷疑小魚談吐的改
變是不是因為跟小魚長時間和男同志們混在一起有關。也許很多人認為許多男
同志的話題中容易扯到性,但並非男同志無時無刻都需要性,可能只是同志相
較於異性戀比較不會避諱話題中出現那些令一般良家婦女或是普通大眾臉紅心
跳的字眼,而且有較寬鬆的尺度。

  但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即便有「民怨」認為阿柒等人「帶壞」了小
魚,這幾個我行我素的酷兒們仍不會改變自己的說話方式,畢竟,聊天和瞎說
就是繞著人類生活打轉;性,再遭受汙名前,也不過只是人生的一部份罷了。

2010年4月10日 星期六

那一篇朋友測驗

  近網路上又開始颳起一場「朋友測驗」的風氣,簡單的說就是在該網
路系統建立約十題有關自己的選擇題,以測試身邊友人認識自己多少。在趕流
行的心態、還有好奇心的趨使下,阿柒自己也寫了一組題目,問題從他衣著的
顏色、購買過的專輯、對於噁心程度的忍耐極限、進入同志諮詢熱線的時間等
題目,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未來想當老師的阿柒,對於設計題目也是相當有自信,加上身為處女座的
他,更是小心翼翼的設計每個題目,選項中更藏著他所得意的陷阱。原本認為
題目難度十足、天衣無縫,根本不可能有人全部答對;因為十題的範圍涵蓋了
阿柒中學時代至今所發生的事件,他也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過十題題目中全部
的事情,因此才能讓他如此信心滿滿。

  然而事情卻不是他想得那樣,某個早晨他隨興開啟了他的朋友測驗,竟然
發現有三個人得到滿分。上面所記錄的作答者,依照順序分別是三個大寫的英
文字母,L、E、O。這位作答者很囂張的將自己英文名字拆成各別的字母分
次作答,彷彿在對阿柒的測驗、阿柒的秘密,做主權宣示。

  「是阿六!」阿柒看著電腦大叫。

  阿柒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實在不知道阿六道打哪兒通靈,成了那份他所
自豪的測驗裡,唯「三」滿分的受試者。他便急急忙忙、氣急敗壞的拿起了手
機按下了直撥按鍵「6」。電話的另一頭,阿六則是老神在在的面對阿柒幾近
破音、外加顫抖的質問。

  「沒辦法,我太了解你了!」阿六聲音平淡,但仍聽得出他語尾微微上揚
的音調中,充滿了得意洋洋的驕傲。

  然而, 並非只是阿六單向的對阿柒瞭若指掌,有時候阿柒也能毫不遜色的
反將阿六一軍。

  事隔兩週後的一個星期六,阿柒下新竹打清大校友們的比賽而離開台北,
也成了近期首次阿柒沒有和大夥人一同出現在球場打球的情況。翌日,星期日
早上,阿柒要出門和阿六到公館會合前,又是隨興的打開電腦,上了PTT的
GAY板,無意間讓她掃到一篇標題為「週末的台大排球場」的尋人文。

  『昨天在台大的排球場,
   你穿著白色的T恤、藍色的短褲,
   你先在女生場打了一會兒,才到男生場去。
   你很強,希望能認識你。』

  阿柒看了文章內容,馬上想到這身打扮是阿六常穿去打球的運動服裝,而
且他大膽假設,那件白色的T恤,就是他們兩個去年去看世界女排大獎賽時所
買的紀念衫。於是乎阿柒又匆匆忙忙的抓起手機,按下了直撥按鍵「6」。

  「嘿!你知不知道有人在甲板上發文章尋你啊?」一聽到阿六接起電話,
阿柒劈頭就追問。

  「你已經是今天第三個問我那篇文章的人了!」阿六電話裡無奈與不耐煩
的語氣中,卻又洩漏了一點點「誰叫我很帥」的傲氣。

  「喔?所以前面兩個人是花花和潘潘?」

  「是的!你已經整整慢了一拍了。果然雷龍系的少女手腳都比較慢。」

  反被阿六調侃的阿柒,暫且忍住不跟阿六理論,反而笑著回說:「哼哼!
就看我等等穿和你相同顏色的球衣球褲到球場,替你混淆視聽。」

  「哼哼!最好是你知道我今天穿什麼!」即便阿柒看不見,阿六仍在電話
的另一頭挑了眉。

  「我想想,應該是紅色T恤和白色短褲吧?」 此時的阿柒嘴角上揚。

  「靠!是有這麼好猜喔?真的給你說中了。真不開心耶!而且我已經出門
了,想換都來不及!」

  「沒辦法,我太了解你了!」阿柒便自鳴得意的把阿六之前所說話原封不
動的奉還。

  阿柒其實以往對這種「猜心」遊戲敬謝不敏,主要是向來只做有把握事情
而且好勝心強的他,不喜歡猜錯、失敗的感覺,但這回跟好朋友阿六「鬥智」
時,阿柒卻放手一搏、大膽猜測,連阿柒得意的掛下電話回神後,才想到以前
的自己都盡可能避免和男朋友玩這種猜猜看的遊戲,但這次和自己的好朋友,
反而沒有這麼多顧忌。

  也許是因為換成和男朋友時,總覺得好像莫非定律似的,永遠無法輕易命
中紅心。有時候也許只是彼此認識的時間不夠久,卻因為害怕大家發現自己並
不了解那個「應該要很了解」的另一半,不僅時常自己放棄了猜心的冒險。也
為了怕另一伴猜不透自己尷尬,因而希望另一伴不要冒險,所以也從來不讓他
的男友玩他的朋友測驗。

  現在的阿柒回想起來,說不定就是因為他自己為了維持兩人關係「零計算
錯誤」假象,同時也錯過、放棄了彼此了解的機會,讓仍需要磨合的兩人越走
越遠,最後曲終人散。

  此刻的阿柒知道,他和阿六能「猜」中彼此的想法,或許正是因為他們從
來不拿「猜中」對方的想法來證明彼此的友誼,也就因此不會在乎那個「零誤
差」的面子問題,自然而然越來越清楚對方。

  真正了解一個人,是不用靠著那幾題選擇題評斷,更不用擔心偶爾猜錯對
方想法會在兩人關係中引發山崩地裂的效應。每當點菜時,阿六會自動幫阿柒
在附餐飲料的選項勾選綠茶;上菜後,阿柒會自動將阿六餐盤中的南瓜夾走,
靠著這些細微的互動,此時再精簡的註解都顯得多餘。

2010年4月3日 星期六

那一個籃球正妹

  「,奧爾斯咖啡店,你好!」

  「阿啾嗎?我是阿柒。」

  「嘿!怎麼了?」

  「你那邊現在有位子嗎?我們有五個人要過去。」

  「那大桌子給你們。」

  「好!謝謝,我們十分鐘左右到嚕!」

  公館一帶的茶坊、簡餐店、速食店、咖啡店、或是連鎖飲料店,都是大學
生或是時下年輕人閱讀書報、學術討論、甚至聊天打屁、聯絡感情的地方。從
捷運站週遭的大馬路旁、到大學週邊安靜的花巷草弄內,這些店從裡到外各個
別具特色。

  然而這麼多選擇,阿柒等一行人在台大打完球後,卻不曾在大學週邊任何
一間店落腳,反而是一間距離大學將近五百公尺、靠近台電大樓站附近、隱藏
在民宅巷弄之間、店面狹小、裝潢普通、招牌不起眼的咖啡店,h*ours,最終
雀屏中選。

  等阿柒等一行人到達咖啡店,大桌上早已擺著他們專用的彩色塑膠水杯,
那是潘潘在法國出差時帶回來的,豔紅、鵝黃、金褐、粉紫、桃紅,每個人拿
了自己專屬顏色的水杯,並拿出撲克牌,進行這一行人最喜歡的「拱豬」。

  「阿啾,我要冰的炭奶。」

  「紅茶。」

  「我要喝水果茶。」

  「我也是,我要熱的。」

  「一杯蜂蜜牛奶。」

  眾人跟在吧台的阿啾點完飲料後,阿啾便開始交代剛來不久的工讀生,這
群「奧客」們慣有的種種需求:「阿柒的炭奶要去冰、糖漿不用太多,阿六的
紅茶要常溫,潘潘和小魚的水果茶只要果汁不要茶、然後小魚要熱的,花花的
蜂奶要去冰而且要甜一點。」

  明明就是坐進一間咖啡店,然而這一行人平時沒有喝咖啡的習慣,固然沒
有任何人點咖啡,反而是花了一百多元,點了一些一般飲料店都有、甚至量更
多、更便宜的東西。到底這間咖啡廳有什麼魔法,讓這幾個平時不愛喝咖啡、
薪水也不是頂高的上班族和學生,自動每個週末晚上、甚至下了班的晚上定時
走到店裡報到?

  這就要追溯到幾個月前的某一個週六,這一行人打完球,忽然心血來潮想
要吃大學側門的一間連鎖速食店,但用餐時間人潮眾多,只能和其他客人一同
擠擠吧台式的餐桌。

  這行人吃飯免不了會聊聊天,除了彼此調侃彼此的言行舉止之外,三言兩
語之間都會穿插著與性、男人等等相關的話題,只是當晚不巧,一對陌生的男
女情侶就坐在他們身邊,時而聊天、互相餵對方吃薯條,他們話題的尺度就自
然而然的受到侷限。對於平時垃圾話習慣的眾人,此時要生出一些正經八百的
話題還真的是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大家吃著吃著,忽然潘潘開了口:「我今天啊...。」但說到一半卻囁嚅。
所有人見了沒有話題許久後,終於有人要打破沉默,因此每個人的視線都掃向
潘潘的嘴。

  潘潘顧慮了一會兒,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神像是做了虧心事似的,移向了
桌上的薯條,然後字句含糊的說了:「我在到球場前,看到旁邊的籃球場,有
個穿背心的正妹在打籃球,她一百八、胸肌很大、有鬍渣、腿毛也很濃密、超
正的說。」

  其他人聽了哄堂大笑,潘潘自己也是很尷尬的笑在一旁,花花早已笑得被
可樂嗆到咳個不停。

  「哇!好正的正妹啊!我一定要認識!」阿柒抱著肚子,身體幾乎要滑下
吧台椅。

  「請問這正妹上哪兒找啊?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有腿毛和胸肌的正妹呢!」
阿六像是要拆潘潘的臺似的故意提問。

  這一行人就從用餐開始笑到他們揚場離去,留下坐在他們身旁一臉錯愕的
異性戀小倆口。「吼!我沒辦法啊!我怕嚇到旁邊的嘛!」一離開速食店,潘
潘就邊笑邊解釋。「你這樣才會嚇死他們好嗎?」花花邊岔氣邊回答。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潘潘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和朋友同志身分,驚動到旁邊
不熟的人,於是把「帥哥」改成了「正妹」,只是論誰都聽得出來,因為根本
就不會有人相信,世界上有正妹是長了腿毛和鬍渣的。雖然潘潘的掩飾很顯然
是白忙一場,但大家也發現,原來同志要在公共場合舒服、肆無忌憚的談天,
竟然是一種奢侈。

  很多人會質疑,為什麼需要同志空間?但事實就是現實社會中,大多數的
空間很少對同志友善。同志伴侶調情,可能就會有「你們不要那麼囂張,要親
熱躲起來親熱」的謾罵;一群大男生們「明目張膽」的開始討論帥哥也很可能
引人側目和白眼;然而異性戀的情侶卻能在速食店、捷運站、大街上「公然」
接吻摟抱,旁人也不會多說兩句。正因為並非處處都能夠光明正大當同志,所
以有一處對同志友善的空間,頓時就像沙漠中的綠洲般稀有且珍貴。

  即便h*ours的位置並非最近,價格並非公館最便宜,眾人更沒有特別偏好
咖啡,阿柒等人依舊選擇在此消費,因為他們在這裡買到的不再只是杯中的香
濃甘醇,而是老闆阿啾細心的照料、周圍常客熟悉的微笑、還有能夠做自己的
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