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

那一具男模空殼

  五的夜裡,這一行人難得都有空閒,於是七個男同志決定一同去東
區的同志夜店G-star喝一杯、聽聽音樂,來場「家族聚會」。花花、小貝、
小香先去占位子,潘潘和阿柒則是在h*ours坐在吧台跟阿啾打屁,等待阿六
加班結束跟他們會合。

  等阿六到咖啡店填飽肚子、阿啾把店裡的東西收一收,一行人便準備出
發,等計程車到之前,潘潘先進了洗手間,而阿柒則是從包包中拿出毛帽戴
上,明明是炎熱的夏天,阿六完全不理解為什麼阿柒要自以為是「潮男」戴
毛帽。

  「你不帶毛帽比較自然、比較好看。」阿六如此建議阿柒。

  「可是現在我的頭髮長了,不抓的話看起來會很沒精神。」阿柒皺著眉把
毛帽摘下,搔了搔他那頭已經有點毛躁、不齊的短髮。

  「你現在這樣子不會很亂,而且有實力的人是不用靠頭髮取勝的。」為了
說服阿柒把毛帽拿掉,阿六很少那麼認真的兩眼直視看著阿柒說話。

  「但你不覺得頭髮整齊會有加分的效果嗎?」極度重視自身外表的阿柒,
仍然擔心自己的頭髮會影響自己給別人的觀感。

  「對於已經一百分的人,加了再多還是一百分,不是嗎?」

  「可是我是九十五分啊!」

  「你是五十九分吧?」阿六原本認真的神情,在聽到阿柒「假謙虛」的言
詞後,馬上翻了上吊眼吐槽,想當然耳是把阿柒氣得又氣又好笑。但阿六這麼
一激,阿柒果然是將毛帽拿掉了。此時阿六心想,果然這個賤骨頭是不能給太
多甜頭,需要適度的惹怒他才有一點可能讓這塊頑固的大石頭移動。

  才脫下帽子,潘潘就從洗手間走出來,立刻就問了兩人:「你們誰有髮蠟
啊?」

  「你要幹嘛?」阿六才解決一位「愛髮人士」,立刻又嗅到了第二場「決
戰三千髮絲」戰爭開端的味道。

  「當然是想抓的頭髮啊!不然這樣看起來很亂。」潘潘邊說邊俏皮的將一
隻腳的腳後跟翹向了屁股。

  「啊你是有差喔?」阿六想說有了剛才對付阿柒的教訓,這回對付潘潘,
乾脆直接拿刀斬草除根,於是直接攻擊。

  「而且真正有實力的人是不用靠頭髮的。」阿柒也立刻現學現賣,成了阿
六的打手。

  「抱歉吼!我就是沒實力啊!所以要抓個頭髮來加分。」自己也常自嘲自
己其貌不揚的潘潘,也很直接了當的攤牌,表明了我就是要加強外表。

  「零分和一分又沒差!」阿六和阿柒兩人異口同聲放出了大絕招,打得潘
潘乾笑在原地,兩人說完便立刻擊掌。

  別說是頭髮,衣服、外在都是現代速食文化的指標,視覺觀感決定了都市
叢林裡弱肉強食的定理。在同志、尤其是男同志的圈子裡,一個男同志只要有
廣告看板男星般俊俏的臉孔,以及超級名模的魔鬼身材,等於是在各個場合握
有一張暢行無阻的通行證,所有的好事都會來,有人會來要電話,有人會圍過
來邀約跳舞、甚至有人會請喝酒。

  相反的,如果沒有亮眼的外表,那很抱歉,不僅僅第一時間一般人很難注
意到,亦或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萬一是獨自在同志場所出現又不主動,那
他注定要孤單寡人徹夜了。甚至,如果玩得太盡興,舞跳得太起盡,展現太多
自我風格,還會引人側目,被批醜人多作怪。

  外貌決定了一切,也難怪阿柒和潘潘無論他們外表平時給大家的第一印象
是什麼,都還是想臨時抱佛腳一下。這個圈子不能否認,外貿協會是多數,肌
肉崇拜是王道,平時同時具備這兩種條件的根本就是廣告看板上的超級男模,
但在夜店,常會覺得這些男模彷彿全部從雜誌、廣告看板走了出來,塞滿了舞
池的每個角落,而樣貌差強人意的素人們,即便沒有那般臉蛋和身材,仍舊從
髮型、服裝、配件行頭一樣是拷貝了那些超級男模們的特徵,讓自己不至於在
這星光雲集的場合暗淡失色。

  三人進了包廂,小貝老遠就瞧見高大的阿柒,立即上前招呼三人到位子。
在週五人擠人的晚間要能搶到位子或是訂到位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靠著小香
認識的某間公司企業的老闆,這一行人得除了有位子可坐,不必站著跟人擠之
外,老闆還叫了一手又一手的啤酒請大家喝。

  「看得出來那老闆很喜歡小香。」入座後的阿六就在阿柒耳邊說著。阿柒
看著對面老闆摟著嬌媚的小香纖細的腰身,小香甜甜的笑著,不禁讓阿柒更加
認為,正因為小香皮膚白皙、外型甜美、身材高挑,即便他有著圈子中俗稱的
娘氣,仍舊能夠討眾人喜愛,也更加深信,外貌可以掩蓋掉其他一般人腦海中
認為不利於社交發展的缺陷。

  回頭後便見到花花、小貝在和另一個「男模」聊天,不久後那位男模便開
始用手搭向小貝的肩膀,嘴角靠在小貝的耳邊竊竊私語,逗得小貝笑得花枝亂
綻。阿柒湊了過去便問花花那男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善於交際的花花馬上便將
阿柒介紹給這位當過男模的東尼。阿柒和東尼握手時,看見東尼的微笑時幾乎
都要融化,覺得東尼真的很帥,也難怪三言兩語小貝就這麼開心。

  阿柒解釋自己的名字叫阿柒,是因為圈子外的人都因為他的身高而稱他為
「壹玖柒」,但小貝卻開玩笑的說:「他叫壹玖柒是因為他『那裡』是一九,
七。」阿柒連忙解釋,花花見場子炒熱,馬上火上加油宣稱這一切都是真的,
東尼便很興奮的先用雙手比了個長度喃喃自語說「一九」,最後再用右手於半
空中繞了繞後,將姆指與其他四根指頭圈成一個大圓圈,看著阿柒笑說「七」
之後,又空口無聲的說了「哇嗚」。

  阿柒尷尬的笑著,只是頻頻說別聽他們胡扯後,便轉身找阿啾和阿六喝酒
並跳舞,遠遠看著小貝和東尼玩得不亦樂乎,便隨口問了阿六:「你覺得我和
東尼誰比較優?」「你想聽實話還是聽讓你開心的話?」阿六這樣回答,其實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但阿柒不死心,就是想聽阿六到底是怎麼評價,於是任性
的要求阿六兩個答案都講。阿六便嘆了一口氣說:「實話就是,『你瘋了嗎?
你拿什麼跟他比?』讓你開心的話就是,『你們各有優點,但你的優點比較是
源自於你的內心,而他是外在壓倒性的獲勝。』」

  「我是有差那麼多喔?」阿柒聽了幾乎要把手中的玻璃杯捏碎。「他是不
錯看,但不是我的菜。」阿六一如往常的啜了一口啤酒。「不過我也必須說,
你已經算是身高破一百九的巨神兵裡面長得算精緻好看的了,當然還是無法跟
高以翔比。」

  這番話當然是沒有安慰到阿柒,當阿柒正想反擊時,卻被潘潘從後面搭上
來,並且開始靠在阿柒身旁開始扭動起來,然後用了極為淫蕩的呻吟聲跟阿柒
說:「Oh, Babe, let's DANCE!」此舉動讓阿柒完全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像根木
頭一樣,並且無奈的說:「潘潘,要不是因為我認識你,我早就把你殺了!」

  小香瞬間也湊了過來,跟潘潘完成一片,一會兒隨著音樂又叫又跳,一會
兒又互相嬉鬧、掐乳頭、抓下體,就這樣你攻我砍、你躲我閃玩了起來。兩個
人已經玩到忘我,甚至兩人互相扮鬼臉的表情、糾纏在一起的姿勢和已經有點
不堪入目了。

  「說真的,潘潘抱怨交不到男朋友不能全部怪外表。桃花都是因為這樣斷
光光的!」在阿柒身旁的阿六說完又冷冷的啜了一口啤酒。而阿柒早就已經看
傻了眼,真的不知道是要高興自己的好友可以玩得那麼盡興,還是要過去告訴
潘潘這樣子真的不是很好看?

  早就看穿阿柒又在演內心戲的阿六便放下啤酒罐,拉阿柒到舞池找花花和
小貝,原本阿柒正想和兩人跳舞,但小貝身後的東尼,將原本環繞在小貝身上
的手抬了起來,又將拇指與其他四指擺成一個圈,又以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讚
嘆與驚奇表情看著阿柒說「哇嗚」,讓阿柒又是一陣尷尬。

  東尼走向阿柒,站在阿柒面前跟著阿柒跳舞,先隨著音樂大動作的跳舞,
果然,同樣是大動作的跳舞,東尼跳舞就不會像潘潘跳舞給阿柒有不知所措、
甚至認為誇張的感覺。東尼接著便開跟阿柒說:「你的名字是?」

  阿柒頓時愣住了,他想,幾分鐘前不適才自我介紹過嗎?於是再次跟東尼
說他叫阿柒,東尼聽到之後,又無聲對嘴說了聲「哇嗚!」並再度又將拇指與
其他四指擺成一個圈說「七」。阿柒忽然覺得好像是新聞台將新聞畫面重播似
的。阿柒試圖想跟東尼聊些別的,但發現東尼除了大動作的扭腰擺臀,話題永
遠圍繞在「一九,七」這個話題,而且將拇指與其他四指擺成一個圈的動作起
碼重複了五六次,對於東尼黔驢技窮的表現,阿七從原本的尷尬、轉為無聊,
甚至到最後有點被惹惱。

  後來小貝跟花花跳完舞,便湊過來找東尼和阿柒,東尼可能是感覺自己猛
獻殷情阿柒完全不為所動,於是便將湊過來的小貝抱在懷裡。阿柒便走向他們
身後的阿六,跟阿六講述方才的經過。

  阿柒叫到:「他一開口問的竟然是我的名字,我明明不到兩分鐘前才講過
啊?」阿六冷冷的笑著:「他問你名字時,你不會回他『鬼‧打‧牆』?」阿
柒又繼續講了東尼一直重複的在拿「一九,七」當作梗來做為話題。阿六聳了
聳肩說:「畢竟我想平時靠他的外表還有那幾個舞步,隨便兩句就能讓他的獵
物對他神魂顛倒,哪知道他今天碰到你這塊鐵板,孰不知你沒那麼好打發。」

  在遠處看到小貝已經與東尼開始接吻,東尼開始撫摸小貝的全身,總是有
「為人母」心態的阿柒便走向小貝和東尼,東尼見到阿柒又開始比畫圓圈然後
擺出讚嘆不已的表情。已經極度厭煩此舉動的阿柒,此時毫不留情的說:「好
了!已經夠了!我要跟我朋友講話。」說完便把小貝拉到旁邊。

  小貝似乎覺得阿柒有點不解風情幹麻壞了他好事,畢竟對小貝而言,今晚
的「獵物」終於要上鉤了。「你難道不覺得那個傢伙不過是個空有外表沒有腦
袋的渾蛋嗎?這種人你也要?」此刻阿柒毫不保留的在小貝面前講他對東尼的
偏見。

  「有什麼關係?」小貝理所當然的表示。「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阿六、
潘潘都好,我覺得你們不但好看,第一次看到你們,就覺得你們的眼神中都帶
著自信和內涵,也都流露著屬於你們自己一路努力到現在的故事。但同樣是第
一次見面,東尼的眼神我看不到那些東西,反正對我而言他就是個漂亮個空殼
啊!今天要交往,我也不會想找他,但如果只是偷到一夜春宵,空殼就夠了,
不必在乎他到底有沒有故事性和個性不是嗎?」

  小貝如此一般的回答,讓阿柒接不上半句話,小貝則是靠在阿柒的肩膀旁
邊撒嬌說到:「媽,你放心啦!我不會跟一具人體模型交往的。你就讓我今天
開心的玩一下嘛!」阿柒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笑的拍了拍小貝的肩膀,便讓
小貝去找東尼玩了。

  阿柒便帶著一抹微笑,轉身回去找潘潘和小香,和他們在舞池的另一端隨
著小甜甜布蘭妮的舞曲又唱又跳。比起和東尼千篇一律重複的舞步,還有用不
膩的老梗,潘潘的舞步節奏感、律動性不但好,而且更有個人特色,而且潘潘
具備的幽默感和親切感,更是東尼完全比不上的。

  「有實力的人是不用靠頭髮取勝的。」在雷射光和貝斯節奏中歡笑的阿柒
終於理解出發前阿六那番話的含意;此刻他訂正了他的想法,從「外貌無敵」
改成了「長得好看真的是相處時最沒用的東西」。並將慾望城市影集中的一句
話改成自己的座右銘。

  「帥哥固然迷人,但我最終還是想和能讓我微笑的人一起相處。」

2010年5月15日 星期六

那一條銀色鯉魚

  年的六月底七月初,都是同志諮詢熱線最忙碌的日子,因為在那段時
間中會舉辦一年一度的募款晚會,以幫助這個非營利機構在新的年度裡頭能夠
繼續運作。

  阿柒是熱線的義工,自然而然不會缺席幫忙完成這項活動,但這次的晚會
秘書長智偉賦予他一項特別的工作,擔任晚會的募款以及串場的主持人。得知
這個消息的阿柒相當興奮,因為他很高興自己的臺風被前輩肯定,但他也開始
擔心自己會吃螺絲、衣服不夠搶眼、還是在台上摔倒出糗。

  「你覺得我晚會要穿什麼好?」健身房裡,阿柒興奮的把他要擔任主持人
的事情告訴阿六,並且詢問阿六的意見。

  「不要穿最好啊!」阿六一樣是冷冷的一抹微笑掛在嘴邊。

  「非常有建設性,我會採納的。」阿柒翻了白眼瞪著阿六。「那你會來不
會來?要不要我先幫你買票?」

  「我考慮看看吧!你要表演而且在台上有爆點的話我就去看!」阿六笑著
從健身器材站起來,將胸推交給阿柒。「如果要脫光還是把胸部練練吧!」

  阿六向來懶散,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的同運,但他從沒有對於熱線晚會或
同志大遊行冷嘲熱諷,內心還是支持阿柒從事同運,也贊同對社群有幫助的活
動,此時他想,說不定可以將自己好友要站在台上,當作是自己參與同運活動
的動力。

  阿柒則為了晚會上台的衣服要有爆點而傷透腦筋,孰不知阿六只是隨口說
說,還是會支持好朋友的活動。左思右想了半天,看著他自己喜愛的實境秀節
目美國超級名模生死鬥,就決定嘗試穿著女裝,並把主持舞台當成伸展台,每
出場一次就換一套衣服。

  為了打點自己的女裝,阿柒秘密似的溜去西門的戲服店找尋適合自己尺寸
的衣服,才發現自己巨大的身體別說是找女裝,連找一件開場戲劇需要的學生
百褶裙都相當困難。

  在戲服店快要兩個鐘頭,阿柒終於找到了一些自己穿得下的服裝,結了帳
之後便匆匆忙忙、遮遮掩掩的離開。原本以為在一般人的上班時間不會遇到什
麼人,哪知道命運之神偏偏就愛開阿柒玩笑。

  阿柒走進西門捷運站下樓梯時,正好和迎面過來一位高大、身材如運動員
般健壯的帥哥,以及一位身材纖細、皮膚白皙的美男子,仔細一看,才發現那
位高大帥哥是他在同志交友版上認識的朋友,羅傑,身旁的是他的男友。

  阿柒和羅傑彼此從來沒有交換過電話、MSN,更沒有見過面。但從未見
過面的兩人眼神交會時便認出了對方,羅傑對著阿柒笑了,阿柒因為對這一類
長得宛若希臘神像、笑起來陽光的男生完全沒有抵抗力,阿柒便癡癡的傻笑,
笨拙的抬起手來揮手做回應。

  但下一秒鐘便意識到,自己另一隻手裡裝滿女裝的紙袋是開開的,阿柒便
立刻將紙袋藏到身後,咬著牙僵硬的笑著。目送羅傑和他男友上了電扶梯,看
見羅傑跟他男友耳語後,兩人便相覷而笑。明明兩個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阿柒手
上有什麼東西,但阿柒自己卻疑神疑鬼,擔心自己手中的女裝給自己的天菜給
看到了。

  「所以我說你是少女啊!」電話中的阿六聽到阿柒的描述,已經不知道是
要斥責阿柒一頓還是大笑一番。

  「好啦好啦!隨你啦!我畢竟不想讓羅傑看到那些衣服嘛!」阿柒紅著臉
解釋。

  「看到又怎樣?反正他有B了。而且,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反串了啊!」
阿六又不懷好意的在電話的另一端挑眉。「我至今還記得你給我看過你第一年
在熱線晚會上台的照片,你那個有腹肌的美少女戰士金星仙子...。」

  「閉嘴!閉嘴!閉嘴!」阿柒在電話的另一頭高八度的大吼。

  「我至今想到仍然心有餘悸啊!很怕你這次又要搞出什麼東西來嚇人。」

  「隨便啦!那你到底會不會來?」

  「會啦!我和花花都會到。潘潘要出國出差、小魚大概會被關在家裡除草
所以沒辦法吧?我一定要看看你會怎樣吃鱉。然後順便看看熱線的表演到底是
怎樣啊。」

  「你不要期待我們會派出什麼歌手駐唱,或著是有什麼華麗的東西,我們
不過就是一個窮酸的團體,然後很多同志團體幫忙出表演,然後我們也會用各
種方式呈現熱線各個小組這一年做了什麼。」阿柒很擔心在廣告公司上班的阿
六和在演藝圈也有接觸的花花會以高標準衡量節目內容。

  「喔,我本來就不期待什麼,不然奢望你們找凱莉米洛或瑪丹娜來嗎?」

  「請得到她們熱線也不用募款了!喔對了,我把一張票給了我媽,希望她
去看,自從我出櫃後,我一直很想讓她知道我在熱線做什麼。」

  「呃?讓她看你在熱線當人妖嗎?」阿六確實對阿柒的舉動有些訝異。

  「不是啦!因為這次會有一段是播放我在演講的過程,我希望我媽媽看到
我和台下學生的互動。」阿柒內心像是期待著什麼,卻又擔心可能會失去一切
似的,不同以往興奮的語氣,他的聲調變得平穩且憂愁。

  「呵呵,好吧!那你要好好加油嚕!有腹肌的金星仙子!」被阿六這樣一
逗,阿柒雖然牙癢癢,還是跟著阿六笑著掛下電話。

  晚會當天早上,阿柒將入場門票塞在媽媽的皮包中,並且留了一張字條希
望她能出席,之後阿柒便帶的複雜的心情與緊張前去採排。

  同一時間,花花為了參加好友要上台的活動,精挑一件黑色與銀色交錯的
條紋襯衫、繫上領帶、換上西裝褲和皮鞋。花花的媽媽看了便好奇詢問為何如
此盛裝打扮,得知是花花的好友阿柒要主持,在花花當兵懇親日時,和阿柒有
一面之交的花媽媽興奮到拿起電話準備要派人送花圈前去會場,當場被花花制
止,母子為此倆僵持許久,確認花媽媽放下話筒後,花花才得以順利出門。

  到了晚會會場,一身簡單T恤和棉褲的阿六看到穿著極為像牛郎的花花,
便脫口說:「你也太『功夫』了吧?我在你旁邊簡直就跟佣人沒兩樣啊!」

  「開玩笑,這可是咱們家柒小姐的大日子呢!不打扮一下怎麼行?我媽都
差點要送花圈了說。」花花便拉了阿六走向座位。

  而在後台化濃妝、準備要上台表演的阿柒,內心忐忑不安,便走出休息室
去上廁所,但走到廁所看著分隔男女廁的告示牌時,阿柒先是猶豫,自己該走
哪邊。阿柒大概呆站了半分鐘後決定走向男廁,一進去,所有的男生見了一位
穿著高中女生制服的高妹進了廁所,都將頭別向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柒撩起了裙子站在小便斗前,準備脫下裙子裡的體育褲上廁所時,感覺
實在是詭異到極點了,於是放下裙子退了兩步,並走進側隔,關上門之後,自
己又開始猶豫穿著女裝的自己到底要站著上還是蹲著上,最後,阿柒決定,既
然今晚上半場要穿女裝,那就像女生像到底吧!於是便脫下了裙子蹲著上。

  走出洗手間,碰巧遇到今晚跟著學生社團要有舞蹈表演的小香,小香穿著
連身窄裙的洋裝,腳上踏著銀色的高跟鞋,熱情的跟阿柒打招呼。

  「柒姊姊,你怎麼會在這裡?」小香握著小柒的雙手。

  「我、我今晚是主持人啊!等一下要演戲先開場。」阿柒的說話語調有些
顫抖。

  「怎麼啦?姊姊你很緊張嗎?」

  「我緊張不是因為我要上台,而是在想我媽媽究竟會不會來,她不來我一
定會失望,但她來了不知道她會對我反串有什麼想法?」阿柒低著頭侷促不安
的說著。

  「喔!沒問題的啦!我媽媽平常看我穿這樣都沒怎樣啊!」小香燦爛的笑
著,拉了拉他的裙襬。

  「親愛的,你媽媽都跟你一起談論保養品和化妝品,根本把你當作是女兒
養了,她當然不會對你反串有意見啊!」阿柒想起以前小香有跟他提過他母親
根本就已經當他是女兒身的事情,於是看見小香如此輕鬆的表現,當然是白眼
以對。

  「呵呼呼!討厭!你說得也是啦!」小香只能乾笑著,然後他便握起阿柒
的雙手。「唉喲!柒姊姊你一定沒有問題的啦!你媽媽一定也會跟你一樣勇敢
的。」才剛剛說完,阿柒的手機忽然響了,是簡訊。阿柒慌忙的打開簡訊,是
他的媽媽寄來的。「媽媽會到。」簡訊上這樣寫。

  「怎、怎麼、怎麼辦啊?」阿柒慌張的將手機摔落在地。小香撿起阿柒的
手機並給了他。「姊姊恭喜你耶!你媽媽很勇敢,你也要勇敢的站在台上喔!
等一下加油!」小香眨了一眼後便跑向後台準備中場跳舞的妝。

  觀眾席的燈全暗了,幕簾拉了起來,阿柒感覺腎上腺素在血管中湧竄。聚
焦燈一打,阿柒開始騷首弄姿登場演起了女學生。當場嚇壞了在觀眾席的花花
和阿六。「這、這是啥啊?」花花看著台上穿著白襯衫、黑色百褶裙、臉上抹
著全白色濃妝的阿柒大笑著。「我真不敢想像萬一阿柒他媽媽看到了會是什麼
表情。」阿六倒抽了一口氣。

  中場的募款活動,阿柒再度登台,全身穿了一件連身的銀色窄裙洋裝、頭
上綁著銀色亮片的髮帶,為了要有女性的身材特質,阿柒還特意墊了胸部,並
在衣服後頭別上別針,以拉出腰身。

  「媽啊!他根本是直筒腰耶!」阿六在台下已經看到傻眼了。「畢竟我們
家姑娘要找到合身的衣服根本不可能啊!」花花一旁陪笑解釋。阿六看到阿柒
腳上穿的不是高跟鞋而是塑膠涼鞋便說:「也是啦!還有女鞋,他的大腳丫應
該是硬擠進去那雙塑膠涼鞋吧?可憐的涼鞋。喔等等,老天啊!他靠過來了!
他靠過來了!巨大的銀色鯉魚在接近我們!」阿六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阿柒,
雙手一直和花花互相緊緊抓著。看見阿柒跑向捐款的觀眾,明知阿柒聽不到,
阿六還是小聲的喊給自己聽:「你是白癡啊!穿這樣還用跑的?你等一下整個
撲街就知道有多難看。」

  「那是阿柒的媽媽吧?」花花指著坐在他們前面兩排起身的高大女人,她
面有難色的拿起包包,從旁邊的側門離去。「是耶!我想她大概一時還接受不
了阿柒穿成這樣娛樂觀眾吧?」阿六說到。「雖然阿柒知到了應該會很難過,
不過我還是會告訴他啦!」阿六的聲音變得低沉,即便面無表情還是能聽出他
先替阿柒感到失落。

  「放心。」花花微笑著拍著阿六的肩膀「『我們』會陪著那條銀色大鯉魚
的!」語畢,兩人便繼續一邊看節目,一邊擔心阿柒會出包或失控。整個表演
下來阿六和花花都覺得自己比在台上的阿柒還要緊張。

  到了下半場募款,看見阿柒穿著他去面試的西裝上台,阿六才將緊張的情
緒放鬆說到:「他早這樣穿就好了!我選的衣服果然還是比較好,比他自己挑
得那些災難好看多了!」

  但阿六又看著在觀眾席中穿梭募款的阿柒,便補了一句:「可是看得出來
他很努力啦!他怎樣打扮都不可能像天生麗質的小香那樣漂亮,但他真的很用
心很盡力在準備。就跟今晚的節目一樣,很多瑕疵、以專業的角度來看都很粗
糙,但可以感受到這裡每一個義工的用心和熱忱。基本上我覺得這門票四百五
花得值得啦!如果以後還是阿柒上台出糗我還是會再來捧阿柒的場。」

  節目接近尾聲,花花和阿六掏出了錢包,各自掏出了幾張「國父」或「小
朋友們」,支持今晚的活動。「我們該去接我們的花瓶主持人了。順便跟他說
他媽媽的事情吧!」花花準備起身走向表演禮堂外面。

  「唉!如果是蟠龍花瓶美美的站在那邊也罷。偏偏我們家放出去的銀色大
鯉魚根本是暴龍花瓶!到處跑來跑去,自己跌倒吃鱉是小事,撞傷別人、或壓
死觀眾可會害熱線賠死的!」阿六說著自己都笑了,覺得愛面子的阿柒應該還
是希望今晚的表現大家給他的是好評居多。「但整體我還是會給他八十分。」

  兩人在出入口就看到換成便裝的阿柒,雀躍的跑向他們。「準備迎接銀鯉
魚的擁抱吧!」阿六才跟花花挑了眉,接下來就是全身被阿柒緊緊抱到快要窒
息。三個人今晚應該有徹夜都講不完的話題可以聊了。

  

2010年5月8日 星期六

那一晚先走的人

  上研究所的阿柒,趁著尚未開學之餘,開始兼差補習班的英文考題詳
解解題工作,賺點微薄的零用錢。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會駐守在h*ours咖啡店念
書準備研究所的開學考試或是趕補習班的稿。

  到了大約晚上八時,阿柒看到筆記型電腦上阿六的MSN狀態成為離線,
阿柒便知道阿六已下班離開公司,於是就會放下手邊的工作,起身前往他們常
去的運動中心會合健身,直到十時運動中心打烊為止,他們會再回到咖啡店解
決晚餐,並且拿起撲克牌玩雙人蜜月橋牌(他們習慣稱之為「離婚橋」)打發
到十一點,最後在一起搭捷運回家。

  這樣的互動模式看似幾乎成為他們這幾個月來的例行公事,但到了五、六
月,是各國高中性別多元教育演講的高峰,阿柒為了替熱線演講時常白天各地
走透透趕演講,晚上再回咖啡店趕稿。為了要趕在期限內交稿並不影響演講行
程,阿柒挑了一個沒有演講的日子,在下午h*ours開店起便入店趕稿,從阿柒
屁股貼在椅子上之後,他便埋首苦幹在筆記型電腦前,眼睛片刻不離開螢幕。

  為了不受店內其他客人干擾,阿柒習慣性的戴上耳機,開啟電腦上的廣播
放古典樂,讓自己與世隔絕。為了準時交稿,阿柒片刻不敢休息,就這樣子耳
朵塞著耳機、屁股緊緊黏在椅子上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半,而加班到十點的阿六
此時也拖著疲憊的身子、無神的雙眼,帶著他的晚餐,選了張在阿柒斜對面的
沙發椅,半坐半躺的攤在那裏。

  通常阿六沒有事情是不大說話的,幾乎是阿柒這個長舌婦會首先打開話匣
子,但阿柒實在忙得不可開交,自然就沒有時間鬼扯;沒人跟阿六說話,再加
上工作的疲累,他當然也就不願主動開金口。

  阿六吃了幾個水煎包,打發完了晚餐,喝了幾口店裡點的可樂,隨手翻了
翻兩本八卦雜誌到十一點左右,阿六便起身走向還在猛敲鍵盤的阿柒,敲敲他
電腦的螢幕外殼,並用兩隻手指頭比出雙腿在走路的樣子,跟阿柒示意說他要
離開了,阿柒瞄了一眼,便跟阿六點了頭便繼續低下頭工作。阿六也緩緩走向
店門口,離開了咖啡店。

  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阿柒的工作告了一段落,終於拔下耳機抬起頭來喘了
口氣,扭動脖子並伸了個懶腰。而在連續幾個小時遭古典樂轟炸耳朵後,阿柒
聽到真實世界的第一句話,便是阿啾的疑問:「你們怎麼了?」

  「我們?」阿柒的腦袋大概浮現著英文假設語態的巨型,沒搞清楚狀況。
「從頭到尾只有我啊?」阿啾便更詳細的問:「你和阿六吵架了喔?」阿柒皺
著眉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反問那阿啾:「為什麼會覺得我們吵架?」

  「因為我從來沒看過你們單獨行動、或是在店裡做那麼開沒有互動,尤其
是你們兩個從來沒有各自離開過咖啡店。」不僅阿啾這樣說,一旁看到整個經
過的客人也看著阿柒點點頭。

  阿啾和其他熟客人們的一番誤會,卻也讓阿柒意識到,原來在他還沒有習
慣「我們」這個複數代名詞時,別人不僅僅已經把他和阿六視為「我們」,也
將「我們」視為他們這一票人的單位了。

  幾天後的週末,眾人一樣是到球場打球,而在打完球要去吃飯時,在潘潘
的介紹下,常和潘潘打球的一群朋友,小貝、小香、立立便一同加入飯局。除
了立立是生理女性外,其他兩位都是生理男性的男同性戀。

  除了同樣喜歡男生外,這兩票人馬在這之前基本上生活根本沒有交集。即
便同在排球場上,阿六、阿柒等人比較常在聚集的球友等級較為進階的球場打
球,而潘潘、小貝等人因為身高、力量較為吃虧,因此都在其他場活躍。

  小貝、小香等人之前當然是受潘潘影響,對於阿柒的印象也不好,主觀認
定阿柒就是個頤指氣使、任性又自大、不屑跟其他球技較弱的球員打球。自然
第一回吃飯,這一行人沒什麼話可聊。只有講話單刀直入的立立能跟阿六、阿
柒等人一搭一唱。

  幸好這一行人雖然在排球場上不大對盤、男同志酒吧裡相遇也鮮少會主動
交流,但還有另一項東西是他們共同喜歡並且能相互抗衡的,就是他們最愛玩
的撲克牌遊戲,「拱豬」。

  「聽說潘潘在你們這間咖啡店都被妖氣保護得很好吧?我今天就要來看看
他多厲害!平常他跟我們打牌都是被我們墊得很慘的!」立立捲起袖子,彷彿
躍躍欲試,一進店坐下來看的不是飲料單,而是撲克牌。

  瞬間切磋牌技成了他們除了討論男人之外,彼此互相溝通的語言。連最初
不大會玩的小香,也因為看大家都很盡興的在牌局中樂不可支,便跟著潘潘等
人學習。

  慢慢的,小貝、立立、小香也成了固定的牌腳。除此之外,阿六、阿柒偶
爾也會到女生球網的地方找立立、小貝、潘潘、小魚等人打混排。他們自己也
常自嘲其實他們不是男女混排,根本就是支純女排隊伍。慢慢的,這一行人漸
漸相聚的頻率就越來越高,彼此的距離也稍稍拉近了一些。

  某天晚上,阿柒在中部演講完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到達h*ours咖
啡廳,和他那群下班、下課、收假的好友相聚,由於潘潘說要帶紅酒來給大家
品嘗,一方面想見見好友、一方面是酒鬼的阿柒當然不會缺席。

  阿柒進咖啡店時,潘潘、花花、阿六以及小貝已經玩拱豬有一段時間了,
小貝身旁的立立,也因為時間不早,便倒在一旁打起了瞌睡。阿柒便拉了張椅
子在一旁觀戰。阿啾此時也遞上了杯紅酒。「這是留給你的。」阿柒接過酒杯
啜了一口。

  原本陶醉在苦澀的酒味中,卻發現桌上的牌局有些異狀,整個氣氛詭譎彷
彿有股無形的低壓壟罩。他發現小貝從頭到尾不僅僅沒說半句話,而且出牌毫
不按牌理出牌,簡直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搞輸掉。果不其然,沒兩局,小貝就輸
了,小貝便把立立挖起來,說要先載她回家。

  阿柒拾起了撲克牌,坐上小貝離席的位子,開始切牌準備另起新局,隨口
便問了大家小貝怎麼了。所有人都聳聳肩,示意阿柒他們也都不知道。「唉!
他常這樣啦!不用大驚小怪。」雖然潘潘這樣說,但對於才剛認識小貝不久、
又有點雞婆的阿柒就是不能像幾天前,看到阿六獨自離開那般放心。

  翌日是個週末,大家已經不用彼此相約了,自動會到球場報到,但小貝卻
也缺席了。如果是阿六遲遲未出現,阿柒第一個反應一定是阿六昨晚一定又跑
去哪兒多喝兩杯,現在大概才剛出門,反正他再累還是會珍惜週末能打球的時
光。但對小貝缺席,阿柒便有些擔心,問了昨天和小貝一起回家的立立,她給
的答案和潘潘、花花等人是相同的。「我今天打了好幾通電話,他都不接。」

  傍晚,到了吃飯時間,個頭小、但食量卻驚人的小貝理論上是不會錯過吃
飯時間的。但阿柒想找小貝出來吃飯,但無論怎麼打電話都沒有人接,最後阿
柒便發了封簡訊,問小貝到底怎麼了,大家都很擔心。直到他們走進h*ours,
阿柒的手機終於響了。

  「怎麼了?」電話的另一頭,小貝問到。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哩?死小鬼!你幹麻一整天都不接電話?」阿柒的語
氣像是母親在斥責沒有回電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兒子。

  「沒有啊!我只是在研究室做實驗。」小貝一副若無其事。

  「是嗎?那你昨晚又是怎麼一回事?幹麻一個人不聲不響的跑了?」阿柒
像是在興師問罪似的追問。

  「就沒有什麼啊!唉喲!你們不要這樣關心我,這樣子我會很內疚,在那
家店裡也是,阿啾對我那麼好,我總覺得承擔不起。我會怕啦!」明明實際年
齡只小了阿柒一個月,但電話那頭小貝的聲音,十足像是個正在跟媽媽鬧脾氣
的小孩兒。

  「第一,阿啾對店裡的客人都是那樣子。不是只有你,你如果真的覺得虧
欠他或什麼的,下次多點一杯飲料就彌補回來了,阿啾不會計較那一點點,也
不是對你才那麼好。第二,今天不是只有你,論是誰忽然臭著臉不告而別,我
們都會在意,難道換是你看到你朋友像你昨天那樣,你不會擔心嗎?」

  「會啊。」面對阿柒劈哩啪啦的攻勢,小貝頓時間有點招架不住,愣了一
會兒才做出回答。

  「那就對啦!如果你平常跟阿六一樣都板著一張臉就算了,他無聲無息獨
自離開我也不用擔心,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心情不爽時臉有多臭!昨天你到底
哪根筋不對,你不想講那是你的權利,但我身為朋友,總會想關心一下,你要
不要跟我們吃飯、打球或什麼的吧?」

  「『你們』嗎?」

  「廢話!就『我們』啊!不然你是還觀落陰看到誰?」

  「......。」小貝被阿柒碎碎念到說不出半句話。

  「啊你吃飽沒?」阿柒岔開話題。

  「嗯,剛剛在實驗室吃過泡麵了。」

  「吃泡麵?你只吃泡麵?」阿柒拉高八度的嗓音,並且衝動的站了起來,
所有店裡的人都嚇了一跳,目光都朝阿柒看過去。

  「歐巴桑你不要嚇跑其他客人,快坐下!」阿六硬是將阿柒拉回了位子。

  「你知道泡麵有多麼沒營養嗎?裡面都是油和防腐劑,一點營養價值都沒
有!那種東西只是空熱量,你會肥死的!」

  「媽,我知道錯了!我下次會去買便當啦!」小貝聲音還有些顫抖,彷彿
沒料到自己現在多了一個嘮叨的母親。

  「是吼!最好是這樣喔!」阿柒語氣又稍微轉為溫和。「話說,現在我們
現在七個人,加你就剛好八個可以開兩桌拱豬,你要來嗎?」

  不久之後,小貝便騎著機車到h*ours跟大家會合,一進咖啡店,大家嘻哈
的說等了他好久,不知道他在蘑菇什麼。而小貝也藉機跟阿六撒嬌:「把拔!
剛才馬麻好兇、好像女魔頭喔!」「你說什麼?你這死小孩!」阿柒的身子幾
乎越過桌子掐向正在阿六懷裡竊笑的小貝。

  「哈哈,這麼媽媽好嚴厲!」立立大笑著。

  「這個媽媽好巨大!」潘潘故意用發抖的顫音,擺出自己很渺小的樣子。

  「這個媽媽胸部比爸爸小好多。」花花揶揄著,並比劃了一下阿六和阿柒
的胸部。

  在大夥兒見阿柒抓狂而笑成一片的此刻,心裡都知道,就算是極為要好的
朋友,也不可能什麼事情都要所有人一起行動,也沒有必要勉強自己遷就另一
方;所謂的好朋友,或著所謂的「我們」,不過就只是信任彼此,無論是一起
行動的時候、或是各自活動的時候,必要時,互相關心一下。

  而那份關心的拿捏卻又十分巧妙,少一分生疏、多一分囉嗦。「我們」這
一個單位能組成,說實在看似容易實行難。

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那一座彩虹地獄

  志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得下地獄的命運。

  阿柒小時候以為,地獄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才該去的地方,直到有一天,為
了準備性別多元演講而整理一些反同的影片和文宣,看到一群「聖潔」的宗教
團體宣稱,同志是不自然、不被祝福的、傳播愛滋的,注定是得下地獄的。喜
歡男生的阿柒,發現自己是他們眼中,思想淫穢、行為齷齪的「失敗作品」,
注定得死在地獄的熊熊業火中。

  如果是以前那個對同志不了解、不敢接受自己是同志的阿柒,應該會自責
並且怨恨,自己為什麼是個「道德淪喪」的同志,但現在的阿柒看著電腦銀幕
裡的這些血淋淋的字句,卻只有臉上冷冷的一笑,並且極度不屑的喃喃自語:
「最好別讓老子,喔,不!是老娘!別讓老娘在地獄遇見你們!」

  「冷靜點。」坐在h*ours翻閱八卦周刊的阿六,聽了阿柒忿忿不平的描述
稍早看到的文宣和影片,不改以往的平靜與優雅。「反正每個團體都有他們的
理念和堅持,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更何況,今天就算我們不是同志,平常我
們造的口業就足以讓我們去地獄報到了。」

  「唉呀!放心啦!我們都會跟你一起去地獄的,到時候組個社區、開舞廳
和酒吧,找大家一起來住。」花花也不改平時圓融的微笑,原本在看小說的他
也抬起頭來湊一腳。

  「是是是,要是我先下去了,我一定會先把房子打掃乾淨,等你們一起下
來住的。」阿柒認為花花應該只是為了讓自己心情平靜,於是才講這一番話。
也因此,阿柒當下也只是以開玩笑的方式回應,並沒有真正思考這個問題,直
到阿柒的家裡發生了驟變。

  某個週六,阿柒又和阿六、花花等人去夜店聽音樂、小酌,於是半夜三點
才回到家裡,進了家門後便靜悄悄的溜回房間,發現房間隔壁的客房,原本應
該睡著因為身體虛弱北上求診的奶奶,房間的燈竟然是開著的,並且好像聽到
腳步聲,但當下阿柒沒有多想,認為奶奶應該只是碰巧醒來,溜進房間後,便
立刻倒頭就睡。

  沒睡幾個小時,天才剛亮,便聽到爸爸的哀號、以及媽媽急促的敲打房門
聲,阿柒衝出房門,語無倫次、緊張到哭出來的媽媽便將電話交給阿柒,阿柒
接到電話才知道是一一九,再走向浴室,便看見奶奶已經倒在浴室不省人事,
還有百感交集想要喚醒奶奶的爸爸。面對突來的混亂,阿柒當下不知道哪裡來
的冷靜,聽著醫護人員指示後,便下樓等待救護人員到來。

  隨後阿柒在醫院,陪同父母聆聽醫生宣判奶奶過世的消息,安撫母親激動
的情緒,並連絡其他親戚後,阿柒獨自一人坐在急診室外,拿起手機發了簡訊
給他的姐妹淘們。

  「我祖母過世了。請別擔心,我很好,但我爸媽不好,今天下午我不打球
了,我想陪陪他們。」

  「有什麼想說的可以打給我跟我說。」雖然是一大清早,但跟阿柒一樣晚
歸的阿六,馬上就回了一封簡訊。隨後,不過一分鐘,花花也回了簡訊。「親
愛的,我們都在你身邊。」很快的又收到小魚的回覆。「大人們其實是很脆弱
的,去陪陪他們吧!」

  阿柒沒有發簡訊給潘潘,因為潘潘回到中部老家去照顧病危的外婆,因此
阿柒不想給潘潘太多生離死別的消息。

  其實表面上平靜的阿柒,在家裡的一整天,心裡都在想著,如果說自己再
晚一點回到家,會不會剛好撞見清晨要使用廁所的奶奶,如此一來說不定早點
發現,奶奶便有機會獲救,只是一切就是那麼的不巧,他與奶奶擦肩而過是個
不變的事實,他也知道現在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

  傍晚,見父母情緒穩定,阿柒便到公館找大夥人,還是跟平時一樣跟大家
吃飯、打牌、並且迎接星期一的到來。回家時,阿六和阿柒一同走向捷運站,
阿柒便跟阿六描述早上的情況,並且說了自己的想法:「其實我滿替奶奶高興
的,也很羨慕奶奶,畢竟她就這麼靜悄悄的離開了,而且離開時,所有的子子
孫孫都在身旁陪伴著。再加上,我爺爺在我七歲那年就過世了,隔了十七年,
奶奶終於能見到爺爺了,應該很幸福吧?」

  阿六原本只是靜靜的聽阿柒說,很難得阿六在聽阿柒講事情時,是很認真
的在面對,而且沒有反嗆任何一句玩笑。但哪知道阿柒忽然話鋒一轉:「只是
不知道他們倆老在天堂,要是看到自己的孫子其實是個三八、又跟男人們在淫
亂的妖女,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此時原本平靜的阿柒露齒笑了出來。「他
們應該會在天上大喊:『下地獄去吧!妖孽!』然後劈一道雷下來,把我打成
黑炭吧?」

  阿六沒想到阿柒會用比較正面、甚至有點自嘲的方式看待奶奶的辭世。便
也笑了出來說到:「不用特地打雷。真要除你這一害,現在你刷悠遊卡,他們
就該讓機器漏電,打雷是便宜你,你早該被電死了!」兩個人都大笑著走入了
捷運站。

  「如果我過世了,我一定會希望來參加我告別式的人,只能穿象徵同志彩
虹的六種顏色中的其中一色,不准穿黑色來,還有,會場不可以放任何宗教或
是悲傷的音樂,我要放瑪丹娜、濱崎步或是女神卡卡的電音。我討厭那種哭哭
啼啼的場合,我活著不喜歡,死了的時候當然還是不喜歡。」阿柒繼續興沖沖
的說著。

  「你確定你的告別式會有人來嗎?」阿六又挑了個眉,但馬上被阿柒揮了
一拳。「唉喲!很痛耶!那我可以拜託你指定小魚參加你的告別式時只能穿紫
色嗎?」話說小魚最討厭紫色,阿六就是準備要打「死人牌」,逼小魚穿她最
討厭的顏色。

  「如果我的告別式是你來打理,我就全權交給你決定嚕!話說你呢?如果
是你的告別式,你會怎麼做?」阿柒不想當壞人,但又想看到小魚氣急敗壞穿
著紫色衣服的樣子,於是把生殺大權交給阿六。「我喔?我應該會拜託小魚用
草蓆包一包,然後丟到焚化爐吧。這樣棺材費、火葬場的租用費也省了,更不
用印白帖。多方便啊!然後大家都不必麻煩跑一趟。」阿六的表情永遠不會改
變,也因此看不出來他是不是只是說嘴。

  「那這樣子小魚好可憐,要是她比我們早走,我們的喪禮就沒人打理。」
阿六忽然講完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所以小魚啊!拜託你要長壽一點。」阿
柒在一旁聽了也是跟著笑了出來,瞬間,死亡這個話題,在他們之中就沒有那
麼沉重了,畢竟,是凡人,遲早要面對這個關卡。而討厭悲傷情緒的他們,則
是選擇以另一種輕鬆的方式,面對自己人生結束的那一刻。

  一週後,潘潘回台北,眾人打完球後各自牽車,沒有車子的潘潘和阿柒又
一起走向h*ours,潘潘就跟阿柒提到,他的外婆過世的消息,阿柒也跟潘潘說
他的奶奶剛離開。兩人頓時沉默了一會兒,阿柒便開口問:「潘潘,你的外婆
會打麻將嗎?」「會啊!幹麻問這個?」潘潘不解的回問。「因為我的奶奶生
前的消遣和娛樂就是打麻將,但家人都沒什麼人喜歡跟她老人家摸兩圈,我擔
心她在天上,可能沒有牌咖,既然你外婆也會打牌,說不定她們可以認識一下
變成好牌友,就跟我們常一起打拱豬一樣。」「可是,比起打牌,我外婆更愛
種菜。」「沒關係,我奶奶以前也常養鵝,農事他們應該都可以聊聊。」兩個
人在「確定」彼此的親人在另一個世界有伴可照料,都笑了出來。

  阿柒知道沒有人希望孤單,無論是活著的時候,或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在跟潘潘和阿六談論死後的事情後,他開始認真思考花花幾週前所說的話裡面
的含意。同志最常會受質疑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年長之後無人照顧,甚至是孤
獨的凋零。既然人多少都會希望會有人來替自己送終,那麼在死後的世界裡,
會希望和自己所愛的人們在一起,當然也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

  阿柒想著想著,就聽到小魚在報大家拱豬的分數。「潘潘負九百五十八、
花花負八百二十四、阿六負八百零一,阿柒負的七百二十五。」「大家都負好
多喔!這是我們大家以後在地獄的位置嗎?」花花調侃著大家。

  「是啊!地獄又怎樣,如果沒有你們這些渾蛋吵得天翻地覆的天堂,說實
在我也不想去了!」阿柒心中這樣告訴自己,便把黑桃Q,負一百分,丟給潘
潘,並喊:「你下地獄去吧!妖孽!」只見潘潘大喊:「我爆了!」眾人大笑
看著遊戲結束。

  夜裡,回到家的阿柒,在睡覺前,走到隔壁的客房,打開了燈,對著空無
一人的床鋪說著:「奶奶,希望你能夠見到爺爺。也希望你們在天堂過得好。
另外,我有一個好朋友叫做潘潘,他是我們的開心果,他的外婆也會打麻將,
說不定你可以跟他的外婆切磋牌技。還有,奶奶,如果我真的到了地獄,請不
用擔心,因為潘潘、還有那些好朋友,會在那裡陪著我,我們會過得很好。」

  阿柒走出房門,最後回頭看了一下空無一人的房間。「奶奶晚安,我下次
會少去夜店,然後早點睡的。」阿柒關了燈,留下了漆黑一片的房間。